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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小奇和他守望乡愁的狗

浏览: 作者: 来源: 时间:2023-11-02 分类:
國際日報 - International Daily

陈小奇的画从里到外都是苦的。

形式是苦的。焦墨、枯笔、草纸,笔墨中的水分被有意风干,即便是大片的晕染,也干涸见底,充满渴望与苦涩;细腻的宣纸被有意弃用,他用的草纸,甚至看得见麦秸残留,满纸粗糙;梗直、夸张的线条与不守则的方块,组合成充满质感的世间图画。

内容是苦的。似乎有意排除了其它题材,唯一主题就是苦味乡愁。

离湘潭齐白石纪念馆50米,有个咖啡馆,小奇携风带雨而来,穿著依旧时尚,身板依旧年轻,但眉宇间似乎有忧郁,抬头纹时隐时现,似乎在告诉我他曾经的沧桑。

以乡愁为题材的画家 、作家、诗人很多,你作品中的乡愁为什么总是充满著苦难?我问。

因为我看见过太多的苦难。陈小奇想也没想,直接回答。

小奇家世有些特别。祖父黄埔毕业,一生戎马,死因不明。一说在抗战期间战死江西樟树,一说是抗战后内战,最后老死狱中。父亲半生流落异乡,回到湖南老家后,在饥寒交迫之中凄苦离去,留下一条家训:不要怕,除死无大难,讨米再无穷。小奇15岁那年,为了生存,只身前往江西乐安,学过木工,砍过树,烧过炭。而此前,他在老家已是一名制砖的少年苦力。在此期间,小奇开始偷偷画画,于劳苦困顿、颠沛流离中求得片刻安稳与寄托。

梳理陈小奇的创作历程,我觉得有三次重要的自我调整。

第一次出现在他40至45岁之间,由工笔改为写意,而且是写意人物。25岁前,陈小奇什么都画,油画、炭笔、水彩,人物、花鸟、山水,几乎无所不画;25岁后主改中国画,但直至40岁均以工笔为主。从1992年开始,他的工笔花鸟和工笔人物作品开始频繁出现在全国美展并多次获奖。在陈小奇看来,写意人物画更能见情见性,而且难度最大,他希望有所突破。2014年4月,我在北京一朋友家意外看到陈小奇的一幅画,说是2000年时央视“全国十大农民画家”系列节目,做过一期《画山歌的陈小奇》。画面上,一个挽著发髻的女人与一个手持铁环的小孩尴尬地坐在一起,上方是一首民谣:十八大姐三岁郎,夜里睡觉抱上床,说是丈夫要操尿,说是崽儿不喊娘。等到郎大姐又老,等到花开叶又黄。这个时期,画中人物多为女性,典型的没骨画法,除题诗书法尚有几分阳刚外,极尽阴柔。

第二次出现在他50岁前后,以赴京进入刘大为现实主义水墨人物画课题组为标志,他放弃没骨画法,转而以线条造型为主。内容不再局限于“唱山歌”,而以自题诗为主;画中人物以男性为主,一扫先前的阴柔,而彻底偏向雄健。长沙白沙路有个叫美庐的书画展馆,常年展出他的一组四条幅,每一幅画都有一根长杆冲天而上,残缺的篱笆、颓废的村舍、孤零零的竹扒,落魄的酒癫子、想女人的光棍汉、孤独的十粪者,看似随意组合,实则小心安排。这一组条幅正是这次自我调整后的代表作。

第三次出现在他55岁以后,以《八千里路云和月》为标志,不再局限于湖南老家,而是频繁地走出去,足迹遍及欧美,远至厄瓜多尔等太平洋岛国;以《失眠者》和《一只更年期的猫》为标志,关注的重点由乡村记忆转向当代人的精神困惑。这一时期的作品,他的线条造型更加夸张,画面更具装饰性,看似奇绝险峻,其实结构紧密,互相支撑、勾搭、铆合,坚不可摧。尤其可贵的是,有了更多人物表情和环境细节,画面构成更为丰富、灵动。

今日陈小奇,其作品的形式与内容已经高度契合,如一对苦苦相恋的男女终于灵肉交融。陈小奇的悲剧情结与暴力美学,已经赋予作品与众不同的气质,形成自己独特的语言,他的形式本身就是内容。

王鲁湘说,陈小奇的画,一看就知道是湖南人画的,显露著湖南人特有的倔强性格。比如他的直线条、黑方块和人物刻画,夸张而极端,明明不可为,偏偏为之,只有湖南人才会这样画,这种霸蛮搞法往往能成就大业。他的画当然很有文气,只是这种文气是湖湘文气。他作品中展现的文气,既不同于江南才子的吟风弄月,也不同于西北山水的野旷,而是文野相涵,流露出湖南人的本色。其文其艺,包括其形状,其气质,其相貌,都是这样。

我读陈小奇的画,总有一种严重的时代感。因为生活的年代差不多,又有一样的故乡,我们怀有同样的乡愁,他画中的人物、场景和细节,我感觉那么熟悉和亲切。他画过一组《乡村乐队》,我总觉得那个鼓起腮帮子吹唢呐的,就是我二爷爷,那个打鼓的就是我父亲。那些苦难岁月里的声响,传递过多少喜悦啊。二爷爷是老家村里最后一个吹鼓手,一年前才过世,我依此画写过一段纪念文字,发在微信上,结果把一家人看得涕泪滂沱。

陈小奇的画里,常常有一只符号一样的狗。或者盘绕于主人跟前,或者行走在小桥之上,或者远远地立于故乡的山岗。不知为什么,我总觉得那只狗就是画家自己,一直守望著故乡的河川、山岗、树木、住房,还有苦难的乡亲。尽管画家的活动范围越来越大,对那片土地的迷恋却越来越顽固。写这篇文章时,中国南方多地出现类似于1998年的大洪水,我的眼前甚至会出现这样的画面:洪水挟持著庄稼、树木和杂物,奔流在故乡的河道里,河岸上,一只狗一边吠叫一边奔跑,似乎要挽救什么。人们麻木了,那只狗突然跳进洪流里,奋力游到河中间,要冒险将一截木头推上岸。

有谁能真正理解河岸上那一只狗的内心?

有谁能真正读懂陈小奇的苦味乡愁?

“哲学就是怀著一种乡愁的冲动到处去寻找家园”。陈小奇的寻找竟是如此执著和极致。仿佛他生来的使命就是来画那些底层人物的苦难和瞬间喜悦,去发现隐藏于苦难中的美和力量。陈小奇的苦,是苦瓜之苦,必须是有了足够岁月积淀的人,才能品出苦涩之后的清爽与清醒;陈小奇的苦,是烈日下苦瓜藤上开出的花,那也是明艳艳耀眼的黄。

命运是一块大布料,99%被用来裁剪成衣服,1%的边角料被丢弃。陈小奇却机智地把1%的边角料积攒起来,截取苦难岁月中的喜悦瞬间,那瞬间笑中带泪,苦中有乐,迸发出巨大的生命力,成为暗夜里的火花,照亮我们回家的路。

2016年6月21日于资水河畔